對于每一個人來說，人這一輩子好過也是過，壞過也是過。著名作家余華寫了一本小說叫《活著》，它描寫的是中國的老百姓在社會及政治變革中身不由己地活著以及非常被動地活著。人們經常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但是人最慘的境界是活得不好。還有一句話叫做“人這一輩子活三條命，分別是性命、生命、使命”，這三個層次一級比一級高。

每一個人其實都在為了自己的性命活著。為什么？首先要活下來。上大學為什么？找工作。找工作干嗎？拿工資。而拿工資是為了自己活得更好一點。當然，現在工資高的活得也不好，在北京都快嗆死了。但光是為人的性命活著，這個人活著沒有太多的意義。

昨天我看了一部山東的紀錄片，著名的攝影家焦波拍的《俺爹俺娘》。他帶領了五六個弟子，平均年齡只有21 歲，在山東的一個村莊里住了將近一年，沿著村里的生活軌跡拍了一個紀錄片，估計很快就可以公開上映。片子非常感人，所有演員全是老百姓，但是這些老百姓不知道自己在當演員。焦波與弟子們跟蹤拍攝了一年以后，從幾千個小時的片子里面剪輯出了一個非常有故事性的紀錄片。你可以在里面看到老百姓的生活、掙扎，我把觀影感受總結為“在絕望中的樂觀”。

其中，最讓我感動的一個場景是一個農民在年輕的時候寫過很多東西，也玩樂器，但是因為農村生活的困苦沒有堅持下去。在這個片子里他也學琵琶，老婆跟他爭吵，說都吃不飽了還要買琵琶。這個男人說人活著不是為了吃喝拉撒，還需要有精神上的生活。他有精神上的向往，盡管和吃喝拉撒沒有關系，但是這種向往讓我感到他活得與別人不同。

如果說為性命而活是第一個境界，那為生命而活是更高的一個層次，是第二個境界。生命意味著什么？生命寓意著人生。我們說生命的時候經常講尊嚴和自尊。當人們說你活得像樣的時候不是指你有錢有地位，而是指你自己看得起自己，周圍人也看得起你。看得起你不是因為你有錢，而是因為你具備某種精神，具備了不起的氣質，能做別人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自強之星，他們就做到了，我們從他們身上看到了“生命”，而且是非常強烈的生命氣息。韓晴出生時就聽不到，但是她自強不息，她現在的普通話說得很好，我們可以想象這是經過了多長時間的艱苦訓練才達到的效果。這就是追求生命真諦、為生命而活，需要付出不屈的努力和堅持。如果你們也做到了，那就達到了第二個境界。

第三個境界是為使命而活。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帶有“使命”。比如為人父母，心中就有使命感。孩子一出生，你會給予他/ 她全部的愛。在座的每一位同學的父母身上都有使命感。當孩子的成長與你息息相關的時候，你的心中就會有一種使命感：我希望我的孩子未來能夠真正成長為一個有用的人。所以，父母很自然地就會有使命感。

除了為人父母的使命感，更大的使命感是什么？來自于你愿意為自己的家庭、社會、國家甚至全世界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我自己就有這樣的感覺，我從自己活不下去，到去北大學習，到從北大畢業以后留校任教，到最后創立了新東方學校。剛開始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新東方做起來以后別人的觀念開始有了些變化，覺得俞敏洪的“生命”又回來了。新東方總部這十幾年的公益捐款已經超過了兩三個億，建希望小學，為偏遠地區培訓老師……使命感一點一點地回來了。

當我發現自己賺的錢用不完的時候有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是買奢侈品、買游艇等，第二個選擇是把錢省下來，直接資助學生。我選擇了第二種。為什么我這樣做？很簡單，我是貧困家庭出身的孩子，跟剛才的自強之星相比，在同樣的年紀我家里的錢不見得比他們多。在18 歲之前，我吃肉的次數都可以數得出來。我看到這些獲得“自強之星”稱號的小弟弟、小妹妹，就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其實你們和我的女兒差不多大，她1995 年出生，今年上大一。但我依然希望能稱呼你們為小弟弟、小妹妹，這樣可以有更多的機會跟你們交流思想，跟你們有共同的語言。這是我一直比較在意的，因為我做的事業讓我更加愿意和年輕的伙伴在一起。

對于在座的每一個人來說，一輩子有兩種選擇。第一，選擇過平淡的人生。平淡的人生不一定平庸。你可以喜歡平淡的人生，不追求名利，不追求升官發財，你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情，與此同時你滿足于自己的經濟狀態。當然，經濟狀態有高有低。比如我現在的住房條件比我十幾年前要好很多。當年我從北大出來以后，七年之內我搬了十幾次家，每次都是從一個地下室搬到另一個地下室，再從地下室搬到農村。我曾經半年不洗澡，因為沒有洗澡的地方。我現在住的相對來說不錯，三四百平方米的房子。但是即便現在讓我回到貧困狀態，讓我住一個十平方米的房子我依然可以找到幸福，因為我有自己喜歡的東西。即使是十平方米的房子，也可以有書架放書，有辦公桌和電腦讓我寫東西，還有床可以睡覺。即便是最初那一段每個月拿60 多塊錢工資的日子，現在回想起來也是很幸福的日子。說這些是想告訴大家，生活雖然很平淡，但當你能夠活下去的時候，生活的豐富性和充實性其實就構成了你的生命。

我喜歡平淡，但平淡不等于空虛和平庸。平庸是什么？你賺到錢了，卻永遠覺得不夠，總覺得生命中錢是最重要的。或者你不知道錢怎么花有意義，你花錢的方式就是去歌廳、高級餐廳揮霍。我曾經出過一個測試題：你如果有100 塊錢，你怎么花？有的人說我請兩個朋友吃個飯，開心開心，喝喝啤酒。這說明你是豪爽型的，注重友情，不注重精神生活。有的人說我買一束花送女朋友，這說明你是重感情的，容易被女孩子欺騙。有的人說我自己吃飯，自己看電影，這說明你是享受型的，但可能比較自私。如果我有100 塊錢，我會用20 塊錢甚至10 塊錢吃飯，對于我來說，吃一碗拉面比吃一碗鮑魚更舒服。我會用40 塊錢買一張電影票，在電影院享受豐富的文化大餐。然后，我會花二三十塊錢買一本喜歡的書。同時，我可能會再用5 塊錢買一朵玫瑰送給我的女朋友。最后剩下20 塊錢，我請個朋友喝杯啤酒。看你怎么花錢，就可以看出你這個人在追求什么。如果花錢花到最后出問題了，那么這個人最終是會出大問題的。現在監獄里有一些所謂的企業家，就是有錢去賭博，沒有錢了想辦法去騙錢，甚至走入了黑社會。

所以，第一種選擇是過平淡的生活，但不是過平庸的生活。第二種選擇是過真正讓你自己都覺得驚訝但卻發揮了你巨大能量的生活。本來我的選擇是第一種生活，但是后來我轉成了第二種。其實，后來我發現，我從小選擇的就是第二種生活。如果選擇了第一種，今天的我可能是一個平凡的農民，種種地，看看書。人生其實是有無限的可能性的，而這個無限的可能性完全是靠你自己，跟社會沒關系，跟中國的經濟改革沒有關系，跟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沒有關系，跟父母的家庭出身沒有關系，跟上什么樣的大學沒有關系，跟長相也完全沒關系。

但是，人生絕對跟你是否正確努力有關系。這里有兩個要素，首先是努力，花樣年華與大學生對話91其次是正確的努力，這個努力是對的，而不是錯的。吸毒肯定不行，如果努力去做一件壞事，最后結果肯定是不好的。所以，正確的努力是前提條件。我第一年高考失敗，沒有選擇回到農村種地，第二年高考失敗也沒有選擇回到農村種地，堅持考了三年，最后考上了北京大學，才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就是要堅持正確的努力。考大學是一條正道，考上大學你就會交上新的朋友，學到新的知識，增長智慧，開闊思路，這是正確的努力。在堅持的過程中，會發生許多自己預料之外的事情。比如我從來沒有想過能去北京大學讀書，直到拿到通知書才相信；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把一整本英文字典的詞條背得滾瓜爛熟，但是我用了三年的時間實現了。假如我一輩子在北大當老師，從助教到講師再到教授，我評估了一下自己，認為自己永遠當不了一流教授，因為一流教授在我心目當中都是梁啟超、王國維等這樣的大師，或者至少也是季羨林這樣的人。現在中國有一些學者，像余秋雨、錢文忠等，我如果做教授連他們的影子都趕不上，因為我知道成為偉大學者的前提是從小打下堅實的知識基礎。我的英語是16 歲以后才開始學的，歷史、地理這些東西除了中學課本上教的知識，其他都是空白。我一直到30 歲才了解太平天國是怎么一回事，原來義和團給中國造成了很多負面的影響，用迷信加落后的手段把當時的中國搞得更亂了。很多東西等我想明白的時候我都已經40 歲了。所以，在北大純粹地當老師不合適我，我沒有選擇這種平淡又平庸的生活。

當一件事我能一眼看得到頭的時候，我就不愿意去做。如果在北大做老師，我能夠非常清晰地看到頭，就是從講師到副教授、教授，還有可能混成個三級教授，一輩子就在三級教授上待著了。我當時的導師是二級教授，住100 多平方米的兩居室。你會發現，一輩子在北大混，到最后可能也就是他這樣子。再加上我自認為一輩子都當不了一流學者，所以我覺得自己必須出來，去尋找一個未知的世界。當然，去尋找未知的世界需要你付出更多的努力。你可能會遭遇各種困境，比如掙的錢只夠吃飽飯，也可能收獲成功。但是。我想告訴各位同學的是，當你進入未知領域的時候，挫折和成功對你的人生來說都是寶貴的收獲，永遠比你在一個已知的世界中洞悉全部的未來會有更大的收獲。

我從北大出來時，希望自己會有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后來，我開始做新東方。一開始我并不想把新東方做成上市公司，只想自己賺點錢以后到美國讀書。當時這個愿望沒能實現，因為賺不了這么多的錢。但當我后來賺了足夠多錢的時候，我發現自己不愿意去美國讀書了。因為新東方的成長和我在中國遇到的挑戰讓我個人的成長非常迅速。我剛從北大出來的時候，見到居委會的老太太和公安局的警察我會害怕得渾身發抖，但是今天我見到警察大哥像見到兄弟一樣，可以跟他們稱兄道弟。這是我的社交能力成長了，這種能力在中國非常重要。另外，當我看到學生喜歡聽我的課，看到學生通過我的講授能拿到托福滿分去美國讀書的時候，我的自信心、使命感就出來了，我深知我在新東方做的事情是有價值的。

當然，這種未知世界的誘惑在于你不知道你最終到底會做成什么樣子，但你知道你必須要往前走，而不是原地踏步。我特別佩服今年春晚上轉圈的那個小姑娘，她在春節聯歡晚會上轉了3 個多小時。首先她頭不暈，其次她還能找到繞圈的意義。時間的長短會直接導致做事的本質發生變化。很多情況下生命是在于重復的，4 萬多個單詞我不重復背100 遍怎么能夠背下來？如果一個單詞我背4 萬遍沒有意義，但是整本詞典的每個單詞我加起來背4 萬遍的話我就會變成一個活字典，這就有意義了。

這里有兩個要素。第一，重復是必要的。第二，重復累加起來以后要產生質變。我曾經寫過一篇關于我父親蓋房子的小文章，流傳很廣。我小時候父親是一個木工，別人家蓋了新房子以后不要的碎瓦和木頭會被他撿回來堆在我們家的院子里。堆了很多，一大堆的木頭和磚頭，我搞不清楚他要這些東西來干什么。有一天他突然在我們家院子里開始挖墻基、填土、填磚頭，然后砌成了非常漂亮的墻，再把木頭架上，就變成了一間非常漂亮的房子。這間非常漂亮的房子一分錢沒花。當你把亂磚碎瓦變成一座房子的時候，生命的質變就有了。

做事業也是這樣。我為什么能把新東方做下去？就是因為新東方產生了質的變化。首先是公司規模從小到大的變化。最早是我和我老婆幾個人在做，后來把我的幾個同學從美國叫回來合伙，和《中國合伙人》里面講的一樣，于是新東方從家族式到合伙式，然后再到后來的股份制企業改造，最后通過國際股份制企業的改造改成了國際公司的架構，在美國上市，成為國際上市公司。每一步都在進步，盡管每天做的事情還在重復，但這種重復的累加直至質的變化非常重要。其花樣年華與大學生對話93次，人也在發生質的改變。我原來是老師，后來我是公司管理者，再后來公司上市了以后我就成了一個上市公司的老總，并且財務報表只用1 分鐘就看完—原來我看一天都看不懂的報表現在看一分鐘，而且我還能找出財務總監找不出的數據錯誤。所以，你會發現人的能力也是會發生質的變化的。

新東方的每一天都面臨著各種各樣的競爭和發展機遇，如果有一天新東方做不下去了，怎么辦？沒有哪個企業能夠保證自己一直這么強大。諾基亞曾經占據全球手機市場份額的60% 以上，但依然是一夜之間就從市場上消失了。柯達相機和柯達膠卷曾經占領全世界90% 以上的市場，最終依然破產了。目前的移動互聯網不管是第三次還是第四次革命，所有的發展都已經是顛覆性的了，但是你依然不清楚某一天會不會有一個教育機構會完全顛覆現有的模式，新東方的學生會不會一夜之間都轉到這家機構去了。但是，我并不害怕，因為我還有學習和創業的能力。我可以繼續創業，即使不創業，我到任何一家企業做管理，500 萬的年薪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有能力以后，你隨時可以開創自己的事業。我做新東方其實一直在重復，為什么到現在我還充滿了斗志和激情呢？因為我認為新東方的未來是充滿挑戰的，移動互聯網就是挑戰，外國教育公司進入中國也是挑戰。為了迎接每一個挑戰，我期待明天，充滿了熱情。“自強之星標兵”的一個獲獎女孩叫李曉紅，她能夠實現自己的夢想，也是因為在不斷地接受挑戰。能取得這么好的成績，也許因為她天生精力充沛，但是我認為更多的是因為她的內心有一種追求，對成就感和未知世界的追求，并且為此充滿了激情和熱情。有了這種追求會使人做事情時感覺不到累。這種內心的追求太重要了。我自己有過這樣的經歷。在我考大學的第三年，老媽跟我說：“小子，你只有最后一年的時間了。我們最多支持你考大學這幾年，以后就沒有了。”我認識到這是家里最后給了我十個月的時間。這十個月里，我每天早上6 點鐘準時起來，晚上12 點離開學校，最后我考上了北京大學。現在我回想起來，這十個月我一點都沒覺得累，因為我目標堅定，內心有追求。

再說說大學生創業。我鼓勵大學生在適當的時候創業，但是我不鼓勵大學生在沒有經驗的情況下憑著一腔熱血去創業，因為這樣可能會收獲一點點經驗，但卻會因創業失敗浪費一大筆金錢。從我周圍創業成功的案例來看，一般來說，除了技術天才以外，成功的創業者創業之前都有五年以上在同一個領域的工作經驗。我在北大當了七年老師，又在培訓機構干了三年，才創立了新東方。百度的李彥宏在創業前先在硅谷的搜索公司干了四年。而馬云在公立學校和國有企業加上私企干了五年以后，才出來創業的。馬化騰也是在國有企業先干了三年以后才創立了騰訊。所以，創業并不是只憑一腔熱血。如果你沒有經驗和武器就沖上去了，就像赤手空拳打仗一樣，有可能會失去生命。